青空
-沈光耀战友视角
-非cp向
阿耀和我讲的最后一句话是“回家”，但最后没能回家的却是他。隔着薄薄一层玻璃只能看得见那个口型，听不见声音，但我看得见他的眼睛。
他总归还是纠结过的吧，因为母亲一定会为他的死而悲痛。我们知道阿耀妈妈管他很严，他给他妈妈定期写信，只字不提当兵的事。
阿耀来当兵，我都为他不值。像我这样没什么出息的当兵也就罢了，但阿耀是西南联大的高材生。我听说过他的辉煌成就，在那样群英荟萃的地方还能保持那么高的成绩，我是很艳羡。偶尔有人排挤阿耀，在训练的时候挤他一下再低声道：“富家子！”阿耀脾气好，从不还嘴。
但他心里该有不甘的。
我看过阿耀写给他妈妈的家书。他写道：“儿很好，母勿念。儿在外求学，衣食不愁。今饿殍遍地，哀鸿遍野，儿，怎敢言累。”
其实他的妈妈怎么可能不念，他又怎么可能过得好。训练那样辛苦。
不只是他，我也会想家。来当兵的，生死都不能自己掌控，有的人为了救国，有的人为了混饭。但，我们终究在这里，终究时刻等待着为国土献出命。想家不是丢人的事——这是阿耀告诉我们的——王阳明说知行合一。
第一天进部队，阿耀笑得那样光风霁月，他转过头对我说：“我叫沈光耀。”于是我记住了他。最初的印象是，他会给我们分枸杞莲子，那是阿耀妈妈给他的。阿耀每天都煮来喝。
他很在乎他的妈妈，在乎他沈家的门楣。
阿耀什么都是最好的。训练最标准，飞行最流畅。他总是飞同一航线，他可以把自己的食物全部分给饥饿的孩子，他机翼颤动翻转，漂亮而技巧完美。
“Mr.Shen，”有人指指他拿食物的手，“Only one.”
阿耀是一个人。但他也不是一个人在这条战线。那天阿耀一个人扛着飞行头盔起飞，我招呼了大家——吃过阿耀带来的枸杞莲子的——一起去帮他。我们带来的食物从天而降，孩子们争相抢食，那样的景象多美好。阿耀隔着玻璃对我笑。
最后的奋战，我记得教官说过，为了保命可以随时放弃飞机。不少的战友选择了跳伞，然而军舰上的炮火扫射过来，他们都死了。阿耀是最后一个驾驶着飞机的。
他飞行，偏转，非常漂亮。他的飞机像鸟一样振翅高飞，他此刻就是飞行着的，他敏锐，锋利。他的飞机中了弹，然而他沉稳，镇定，与对方周旋。他歇斯底里地炮轰对方，直到对方哀嚎着坠落。
我不知道他还有没有说什么，或许最后他有向他的妈妈道过歉。他谦和温润有孝心，如果不是这该死的战争，他是富家子，他可以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。他家三代五将啊，他根本无需追求什么功名利禄。
而他撞向军舰，化成了天边的火光，他化成了孩子们唱过的歌《奇异恩典》，他是救赎，是天空之上的一缕不息的魂魄。即使死去，也依然给苦难的大地带来光明。换言之，他从未离开过这个虽然破败但他热爱的世界。
他和我们不一样。他看到国家危亡，想到的居然是为国捐躯。
我知道阿耀在天空的另一端和我们一同起飞。他在另一个世界，灵魂在青空之上盘旋，但目的地和我们相同。
他永远是一束救赎。
“儿很好，母勿念。儿在外求学，衣食不愁。今饿殍遍地，哀鸿遍野，儿，怎敢言累。”
